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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唐·列传二十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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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

  张承业,字继元,本姓康,同州人。咸通中,内常侍张泰畜为假子。光启中, 主郃阳军事,赐紫,入为内供奉。武皇之讨王行瑜,承业累奉使渭北,因留监武皇 军事,贼平,改酒坊使。三年,昭宗将幸太原,以承业与武皇善,用除为河东监军, 密令迎驾。既而昭宗幸华州,就加左监门卫将军。驾在凤翔,承业屡请出师晋、绛, 以为岐人掎角。崔魏公之诛宦官也,武皇伪戮罪人首级以奉诏,匿承业于斛律寺, 昭宗遇弑,乃复请为监军。

  夹城之役,遣承业求援于凤翔。时河中阻绝,自离石渡河,春冰方泮,凌澌奔 蹙,舣舟不得渡,因祷河神。是夜,梦神人谓曰:“子但渡,流冰无患。”既寤, 津吏报曰:“河冰合矣。”凌晨,蹑冰而济,旋踵冰解。使还,武皇病笃,启手之 夕,召承业属之曰:“吾兒孤弱,群臣纵横,后事公善筹之。”承业奉遗顾,爰立 嗣王,平内难,策略居多。既终易月之制,即请出师救潞,破贼夹城。庄宗深感其 意,兄事之,亲幸承业私第,升堂拜母,赐遗优厚。时庄宗初行墨制,凡除拜之命, 皆成于卢汝弼之手。汝弼既自为户部侍郎,乃请与承业改官及开国邑,承业拒而不 受。其后,但称本朝旧官而已。

  天祐中,幽州刘守光败,其府掾冯道归太原,承业辟为本院巡官。承业重其文 章履行,甚见待遇。时有周元豹者,善人伦鉴,与道不合,谓承业曰:“冯生无前 程,公不可过用。”管书记卢质闻之曰:“我曾见杜黄裳司空写真图,道之状貌酷 类焉,将来必副大用,元豹之言,不足信也。”承业荐为霸府从事焉。

  柏乡之役,王师既逼汴营,周德威虑其奔冲,坚请退舍。庄宗怒其懦,不听, 垂帐而寝,诸将不敢言事,咸诣监军请白。承业遽至牙门,褰帐而入,抚庄宗曰: “此非王安寝时,周德威老将,洞识兵势,姑务万全,言不可忽。”庄宗蹶然而兴 曰:“予方思之。”其夕,收军保鄗邑。德威讨刘守光,令承业往视贼势,因请庄 宗自行,果成大捷。承业感武皇厚遇,自庄宗在魏州垂十年,太原军国政事,一委 承业;而积聚庾帑,收兵市马,招怀流散,劝课农桑,成是霸基者,承业之忠力也。

  时贞简太后,韩德妃、伊淑妃、诸宅王之贵,洎王之介弟在晋阳宫,或不以其 道干于承业,悉不听,逾法禁者必惩,由是贵戚敛手,民俗丕变。或有中伤承业于 庄宗者,言专弄威柄,广纳赂遗。庄宗岁时还晋阳宫省太后,须钱蒱博、给伶官, 尝置酒于泉府,庄宗酣饮,命兴圣宫使李继岌为承业起舞,既竟,承业出宝带币马 奉之。庄宗指钱积谓承业曰:“和哥无钱使,七哥与此一积,宝马非殊惠也。”承 业谢曰:“郎君哥劳,承业自出己俸钱。此钱是大王库物,准拟支赡三军,不敢以 公物为私礼也。”庄宗不悦,使酒侵承业。承业曰:“臣老敕使。非为子孙之谋, 惜钱为大王基业,王若自要散施,何妨老夫,不过财尽兵散,一事无成。”案: 《通鉴》作王自取用之,何问仆为!庄宗怒,顾元行钦曰:“取剑来!”承业引庄 宗衣,泣而言曰:“仆荷先王遗顾,誓为本朝诛汴贼,为王惜库物,斩承业首,死 亦无愧于先王,今日请死!”阎宝解承业手,令退。承业诟宝曰:“党硃温逆贼, 未尝有一言效忠,而敢依阿谄附。”挥拳踣之。太后闻庄宗酒失,急召入。庄宗性 至孝,闻太后召,叩头谢阿业曰:“吾杯酒之间,忤于七哥,太后必怪吾。七哥为 痛饮两卮分谤,可乎?”庄宗连饮四钟,劝承业,竟不饮。庄宗归宫,太后使人谓 承业曰:“小兒忤特进,已笞矣,可归第。”翌日,太后与庄宗俱幸其第,慰劳之。 自是私谒几绝。

  十四年,承制授开府仪同三司、左卫上将军、燕国公,固辞不受。是时,卢质 在庄宗幕下,嗜酒轻傲,尝呼庄宗诸弟为豚犬,庄宗深衔之。承业虑质被祸,因乘 间谓庄宗曰:“卢质多行无礼,臣请为大王杀之,可乎?”庄宗曰:“予方招礼贤 士,以开霸业,七哥何言之过也!”承业因耸立而言曰:“大王若能如此,何忧不 得天下!”其后卢质虽成纵诞,庄宗终能容之,盖承业为之藻藉也。

  十八年,庄宗受诸道劝进,将纂帝位。承业以为晋王三代有功于国,先人怒硃 氏弑逆,将复旧邦,雠既未平,不宜轻受推戴。方疾作,肩舆之鄴宫,见庄宗曰: “王父子血战三十余年,盖言报国仇雠,复唐宗社。今元凶未灭,民赋已殚,而遽 先大号,蠹耗财力,臣以为不可一也。臣自咸通已来,伏事宫掖,每见国家册命大 礼,仪仗法物,百司庶务,经年草定,临事犹有不可。王若化家为国,新立庙朝, 不可乖于制度。制礼作乐,未见其人,臣以为不可二也。举事量力而行,不可信于 游谭也。”《通鉴考异》引秦再思《洛中记异》云:承业谏帝曰:“大王何不待诛 克梁孽,更平吴、蜀,俾天下一家,且先求唐氏子孙立之,后更以天下让有功者, 何人辄敢当之!让一月即一月牢,让一年即一年牢。设使高祖再生,太宗复出,又 胡为哉!今大王一旦自立,顿失从前仗义征伐之旨,人情怠矣。老夫是阉官,不爱 大王官职富贵,直以受先王付属之重,欲为大王立万年之基尔。”庄宗曰:“奈诸 将何?”承业知庄宗不从,因号泣而言之。十九年十一月二日,以疾卒于晋阳之第, 时年七十七。贞简太后闻丧,遽至其第尽哀,为之行服,如兒侄礼。同光初,赠左 武卫上将军,谥曰贞宪。《五代史阙文》:庄宗将即位于魏州,承业自太原至,谓 庄宗曰:“吾王世奉唐家,最为忠孝,自贞观以来,王室有难,未尝不从。所以老 奴三十余年为吾王捃拾财赋、召补军马者,誓灭逆贼硃温,复本朝宗社耳。今河朔 甫定,硃氏尚存,吾王遽即大位,可乎?”云云。庄宗曰:“奈诸将意何!”承业 知不可谏止,乃恸哭曰:“诸侯血战者,本为李家,今吾王自取之,误老奴矣!” 即归太原,不食而死。臣谨按:《庄宗实录》叙承业谏即位事甚详,惟“吾王自取” 之言不书,史官讳之也。

  张居翰,字德卿。咸通初,掖庭令张从玫养之为子,以廕入仕。中和三年,自 容管监军判官入为学士院判官,迁枢密承旨、内府令,赐绯。昭宗在华下,超授内 常侍,出监幽州军事,秩满诏归,节度使刘仁恭表留之。天复中,诏诛宦官,仁恭 绐奏杀之,匿于大安山之北溪。天祐三年,汴人攻沧州,仁恭求援于武皇,乃遣居 翰与书记马郁等率兵助武皇同攻潞州,武皇因留之不遣。李嗣昭节制昭义,以居翰 监其军,以燕军三千为部下。俄而汴将李思安筑夹城以围潞州,居翰与嗣昭登城保 守,以至解围。自是嗣昭每出征,令居翰知留后事。同光元年夏四月,召为枢密使, 加特进,与郭崇韬对掌机务。十月,庄宗将渡河,留居翰与李绍宏同守魏州。庄宗 入汴,加骠骑大将军,知内侍省事,依前充枢密使。同光时,宦官干政,邦家之务 皆出于郭崇韬。居翰自以羁旅乘时,擢居重地,每于宣授,不敢有所是非,承颜免 过而已,以此脱季年之祸。四年三月,伪蜀王衍既降,诏迁其族于洛阳。行及秦川, 时关东已乱,庄宗虑衍为变,遣中官向延嗣驰骑赍诏杀之。诏云:“王衍一行,并 宜杀戮。”其诏已经印画,时居翰在密地,覆视其诏,即就殿柱揩云“行”字,改 书“家”字。及衍就戮于秦川驿,止族其近属而已,其伪官及从行者尚千余人,皆 免其枉滥,居翰之力也。明宗入洛,居翰谒见于至德宫,待罪雪涕,乞归田里,诏 许之,乃辞归长安。仍以其子延贵为西京职事,以供侍养。天成三年四月,以疾卒 于长安,时年七十一。居翰性和而静,谙悉旧事。在潞州累年,每春课人育蔬种树, 敦本惠农,有仁者之心焉。

  马绍宏,阉官也。初与孟知祥同为中门使,及周德威薨,庄宗兼领幽州,令绍 宏权知州事。即位之初,郭崇韬勋望高,旧在绍宏之下,时征潞州监军张居翰与崇 韬并为枢密使,绍宏失望,乃以为宣徽使。绍宏以己合当枢密任,常郁郁侧目于崇 韬。崇韬知其慊也,乃置内勾之目,令天下钱谷薄书,悉委裁遣。既而州郡供报, 辄滋烦费,议者以为十羊九牧,深所不可,内勾之目,人以为是妖言。案:下有阙 文。据《通鉴》,李嗣源为谣言所属,危殆者数四,赖宣徽使李绍宏左右营护,以 是得全。天成元年二月己丑朔,以宣徽南院使李绍宏为枢密使。

  孟汉琼,本镇州王镕之小竖也。明宗镇常山,得侍左右。明宗即位,自诸司使 累迁宣徽南院使。汉琼性通黠,善交构。初见秦王权重,及挟王淑妃势,倾心事之; 及硃、冯用事,又与之缔结。秦王领兵至天津桥,时汉琼与硃、冯及康义诚方会议 于内庭,谋犹未决,汉琼独出死力,先入殿门,奏于明宗,语在《秦王传》。汉琼 即自介马以召禁军。秦王既诛,翼日,令汉琼驰骑召闵帝于鄴。《通鉴》:遣汉琼 征从厚,且权知天雄军府事。闵帝嗣位,尤恃恩宠,期月之内,累加开府仪同三司、 骠骑大将军。西军既叛,闵帝急召汉琼,欲令先入于鄴,汉琼藏匿不行。潞王行及 陕州,乃悉召诸妓妾诀别,欲手刃之,众知其心,率皆藏窜。初,潞王失守于河中, 勒归于清化里第。时王淑妃恆令汉琼传教旨于潞王,王善待之,故汉琼自谓潞王于 己有恩。至是,乃单骑至渑池谒见潞王,因自恸哭,欲有所陈。潞王曰:“诸事不 言可知。”汉琼即自预从臣之列,寻戮于路左。

  史臣曰:承业感武皇之大惠,佐庄宗之中兴,既义且忠,何以阶也。夫如是, 则晋之勃貂,秦之景监,去之远矣。居翰改一字于诏书,救千人之滥死,可不谓之 仁人矣乎!如绍宏之争权,汉琼之构祸,乃宦者之常态也,又何足以道哉!